热烈酒意

wland见

伴生

启山爸爸……!

孔二胡:

张启山的初恋发生在十三岁。




刚升入初中的那一年,睡在他下铺的张小凡跟他前后脚去寝室报道。夏天的山上潮湿闷热,八人间的寝室有着深绿色的窗帘,头顶的风扇发出很响的转动声。沉重又充满灰尘的空气里,一个短发的白净男孩儿一手拎着书包,一手对着张启山伸过去,笑得很腼腆,说你好,我叫张小凡,咱们以后是一个屋的吧?




同样十三岁的张小凡发育有些迟缓,站在张启山面前只到他的下巴,说话的时候要抬着眼睛。他瘦瘦小小的,被汗湿的鬓角贴着脸,脸颊被室外的热浪熏得有些微红。张启山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感觉两人手心里全是水。




那是张启山第一次握住一个男孩儿的手。说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可能也没有谁曾经注意到,张启山很少与同龄人产生普通男生都会有的身体接触。一个宿舍人太多了,张启山又是群体中不爱在言语举止上活跃的性格。他与张小凡第一次见面时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早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有过在张启山心中无比正式的相遇。




这份郑重的开始并没有什么其他后续,很快被陆续报道的新舍友和家长们挤满冲淡,接踵而来的便是一系列忙乱的新生活动。新生活动之后又是仓促而快速的初中生活,初中三年里,他们的关系和其他六个舍友一起开始结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起吃饭上课,一起踢球夜聊,张启山通常枕着手臂听,偶尔才会参与一两句。五十个人的大教室里,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隔着五排才能看到的那个背影。张小凡的同桌永远是喜欢拿铅笔戳他的女孩子,他坐的很端正,因为面善总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紧张时会有点磕巴。




考高中的时候,有限的选择里,大部分人依旧保持了同校。张启山在新宿舍里又见到了张小凡,所有旧同学只有他们两个重逢了。张小凡非常高兴,主动跟别的同学换了铺位,换到了张启山的上铺。他较初中时已经长高了很多,人也没那么瘦小沉静了,说起话来神情轻快又亲切,所有心情都在脸上。两个人一起提着水瓶去找水房的路上,张小凡一路不停地跟他汇报舍友们的情况,谁谁谁考去了三中,谁谁谁和谁谁谁考去了二中,谁谁谁也在一中,可是跟他们不同班。还是新学期的夏天,两个人走在一起,三年的时光仿佛一刻未走,又仿佛转瞬即逝。




高中的少年人逐渐面临青春期和萌动和发育的成熟,十六岁的张启山持续长高,各方面都比初中时更加引人注目。他却好似比所有人都更沉得住气,带着三年来形成的惯性把所有心思和情绪都藏在心底。彼时他和张小凡的关系相比从前已经亲近了很多,两个人会默契的下课一起去吃饭,实验课时选择彼此做搭档伙伴;打球的时候张小凡总是先把球传给张启山,打水的时候也会拎着对方的水瓶一起去。快要不分你我,却平淡如常,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高考前学校放假,张启山陪着张小凡收拾东西离校,两个人一路走到校门口,在公交站说再见。张小凡说,张启山你加油,以你的成绩一定要好好发挥。我也会好好考的,不要想别的,考完咱们暑假见。张启山帮他把行李箱搬上公交车,隔着公交车跟他挥手,张小凡挥了好久的手,一直到公交车都看不见了。他说好跟张启山暑假见,可是刚考完试没几天他们一家都回老家了。他用短信跟张启山联系,说家里出了点事情要忙一阵,这一忙一直忙到大学开学,张小凡和张启山都没机会再见到面。




上大学以后,两个人各自身处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专业,联系被距离和时间逐渐搁浅。张启山和张小凡互相关注着彼此的社交网络账号,几乎关于对方所有的消息都要通过这种方式得知。高度的自律令张启山的大学生活枯燥又艰苦,他白天学习泡图书馆,晚上睡前才有空看张小凡每天的更新。张小凡变得比从前精神多了,眉眼间的稚气却经年不变,笑起来人畜无害又毫无防备,在大学同学之间像个被人照顾着的小孩子。偶尔张启山会给他点个赞,偶尔张小凡会发些好玩的东西给张启山,他们的联系被看似无意地点滴培育着,未曾愈发茁壮,却也从未枯萎。




大二寒假的高中聚会,张启山和张小凡都去了。两人在聚会结束后一起出去走了走,聊了些分别之后各自的生活。张小凡问他好不好,是不是特别忙,他有些伤感的说以后工作起来天南海北,也许相聚的机会会更少了。他是个那么在意友情的人,他说,我们做了六年的同学,以后一定要常联系啊。




张启山走在他身边,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街上非常寒冷,只有他们两个人。




大学毕业以后,张小凡留在了大学本地工作,张启山留学去了德国。




二十二岁的张启山和张小凡有了六个小时的时差。他清早沿着施普雷河跑步的时候,张小凡一天的工作已经过去了一半;他深夜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时,张小凡刚刚起床。他们鲜少有再能聊几句的机会。张小凡在一家咖啡厅做糕点师,朋友圈内容开始变成各式各样的甜点和工作照。春节的时候又是同学聚会,张小凡发了一张合照,照片上的他抱着一个自制的蛋糕被昔日的同学们围在中间,笑得很开心。他艾特张启山,说回来单独做给你吃。




冬天的柏林,张启山踏着大雪出门,给张小凡寄了一张生日贺卡。




他在这所城市停留了七年。




七年里,张小凡换了四次工作地点,中途因为工作受伤休息了半年。他交过一个女朋友,两个月就分手了;他为了考糕点师去读了研,还去法国读了三个月的短期课程;他参加了几次比赛,成绩不错,在界内已经小有名气;他准备攒钱开个自己的店,原本三年前够了,可是爸爸身体不好,支出了一笔不小的费用。他们的联系断断续续,大部分他的情况都是张启山在他的社交网络账号中一点一滴观察知道的。




张启山每年都会写一张贺卡,却只寄过那一次。剩下的那些年,他把写好的贺卡装进一个信封悉心收存,放在抽屉里。




第九年的下半旬,张启山工作调动去了慕尼黑。这一年他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的张启山生活没有一丝松懈,在惊人的忍耐力和意志力支撑下仿佛永不疲劳,每日两点一线地穿行于住处和研究所之间,有时喝酒,不常抽烟。他认真工作,平淡生活,藏着一份暗恋到了第十八个年头,还没有停止的打算。




九月的慕尼黑气候温暖,伊萨尔河畔飘荡着啤酒的香醇。张启山走过狂欢游行的人群,贴着街边给热情的游行队伍让路。他在街边的橱窗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看起来沉默坚毅的男人,从少年起就稀少的天真,成年后也过早的荡然无存。




他想不起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了。他关于从前的印象一向很不具体。他早已经忘了中学的校园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和张小凡以及舍友们一块踢过球的操场;他也记不太起高中那些繁重的课程和整日的考试,只记得宿舍楼外面那条种满杨树的小路,两个人每天从那里一起去上课;他记得张小凡从来不迟到,每天都醒的很准时,叫大家起床的时候每次都第一个叫他;他那时候做饭就很好吃了,在宿舍用小锅煮牛尾汤,差点跳闸被宿管发现;他写字慢,打字也很慢,上课经常抄不完笔记,有时候就借张启山的。高中暑假那次没能赴约,他一直觉得很后悔,有一次跟张启山说,一想到没能在大家彻底分开之前见一面,心里就很后怕,怕一走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张启山记得他短短的黑发,记得他总是看起来很无辜的眼睛。他思考的时候眉头皱的很严肃,被吓到会条件反射抓耳朵。他记得他从瘦小到逐渐挺拔起来的少年期,大学的时候,他常常在舍友都睡了后盘腿坐在自己床上盯着手机里张小凡的照片发呆,整个宿舍只有他的屏幕光源莹莹亮着,照着洗完澡迟迟不干的头发和有些落寞的脸。他记得那个夜晚他们走在月亮下,张小凡说话时候呼出了白气,他的手指在袖口外面冻得有点发红,每说几句话,就放在嘴边暖一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在爱面前怯懦退后的人,因为过于小心而宁愿缄默也不肯开口让它有毁坏的机会。于是喜欢和珍惜都会变成一个人的事情,遇到了,发生了,从此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它会像一颗顽强的种子,即使生存的土地干涸如沙漠,也能自给自足的提供养分,在不被人发现的时候生成苍天大树。




他的大树在乎生命中所有的经历,珍惜每一个他认为值得的人,这份温柔太过固执,张启山渐行渐远,每一步却都有被牵扯的撕裂感。




人来人往的异国街头,熙攘的人群陆续在艳阳晴天下经过。张启山抬头看看天空,发现自己被难以名状的思念席卷。




远离故土的第十个年头,张启山决定回去了。




他久违地给张小凡打了电话,告知了他自己即将回国地消息。张小凡在电话那头高兴地一直打结巴,说着说着声音里开始带了哽咽。他说我去接你,我们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一定要去接你。




张启山在飞机上反复默念见面词,整理衣袖领口,深呼吸不让自己显露慌张。他走出机场就一眼看到了张小凡,岁月对他的善待让他几乎保持了大学时候的样子,面容温润的男人用力对他挥手,眼圈通红。




初一那年夏天,他背着书包从门口探进头,问这里是不是303。他对张启山伸出手,被阳光晒得眼睛眯着,嘴角带着笑。张启山握住他的手掌,感觉心口被潮湿的空气浸透了。他在那个瞬间屏住了呼吸,害怕一用力那些水汽都会挤压出心脏,将他淹没。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让他忽然开始害怕一生运气都将被耗尽。让他开始生出迟钝而笨拙的勇气,想去做些从前不敢做的事情。




他拉着行李,穿越人潮向张小凡走去。








张启山的初恋开始于三十三岁。




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始,但这一天,他已经期待了二十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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